初唐四杰他排名第二，身患绝症后，被好友误

卢照邻：跟着悲怆与苦难前行

萧树

当唐诗随着齐梁的草坡往下直溜，王、杨、卢、骆们一起发力，挡住它下滑的势头。

然后他们硬生生推着唐诗转个方向，爬过一道长坡，唐诗这才峰回路转，别开生面。

这几个改写了唐诗历史进程的人，后来被称“初唐山四杰”。

他们一个个胆子大，脾气硬，一个个敢作敢当，排在末尾的骆宾王，直接捋起袖子舞刀弄枪要把女皇武则天拉下宝座，其他人也不含糊。

王勃也杀过人，杨炯看到自己在“四杰”中排名老二，心里老大一个不爽，公开说“愧居卢前，耻于王后”，直接向王勃叫板！

只有卢照邻一副好脾气，满是谦逊地说：“吾喜居王后，耻在骆前。”

谦虚归谦虚，卢照邻对自己作品的自信，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卢照邻的代表作是《长安古意》，可以与《春江花月夜》及《长恨歌》相提并论的好诗，结构宏阔、气度沉雄，言词壮丽。

点开《长安古意》，卢照邻用诗端出这样一座长安城，放在我们跟前——

长安大道连狭斜，

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

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

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

一群娇鸟共啼花。

游蜂戏蝶千门侧，

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

双阙连甍垂凤翼。

梁家画阁中天起，

汉帝金茎云外直。

楼前相望不相知，

陌上相逢讵相识。

借问吹箫向紫烟，

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

愿作鸳鸯不羡仙。

比目鸳鸯真可羡，

双去双来君不见。

生憎帐额绣孤鸾，

好取门帘帖双燕。

双燕双飞绕画梁，

罗帷翠被郁金香。

片片行云着蝉鬓，

纤纤初月上鸦黄。

鸦黄粉白车中出，

含娇含态情非一。

妖童宝马铁连钱，

娼妇盘龙金屈膝。

看看！

这座城铺排了世间所有的豪华富丽，穷奢极欲，醉生梦死。“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是千古传诵的名句。

比目是爱情鱼，鸳鸯是爱情鸟，但在诗中却不是对长安歌舞场中爱情的赞美，说的是欢场中人内心的孤寂、渴望和狂热。

这段还有一个伏笔，豪奢只写到王侯为止，不涉帝王。

这也说明，卢照邻表面铺陈着长安的穷奢极欲，内心早就别有主张。正因如此，“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这两句就犯了大忌。

“梁家”指的是梁王武三思，女皇武则天的亲侄子，武三思看到此诗后，大光其火，直接把卢照邻投进了大牢。

如果说诗歌第一部分过于富丽，有齐梁靡绯诗风的影子，那么，第二段呈现的夜长安，卢照邻带我们走入了长安的深处——

御史府中乌夜啼，

廷尉门前雀欲栖。

隐隐朱城临玉道，

遥遥翠幰没金堤。

挟弹飞鹰杜陵北，

探丸借客渭桥西。

俱邀侠客芙蓉剑，

共宿娼家桃李蹊。

娼家日暮紫罗裙，

清歌一啭口氛氲。

北堂夜夜人如月，

南陌朝朝骑似云。

南陌北堂连北里，

五剧三条控三市。

弱柳青槐拂地垂，

佳气红尘暗天起。

汉代金吾千骑来，

翡翠屠苏鹦鹉杯。

罗襦宝带为君解，

燕歌赵舞为君开。

入夜之后，除了有职无权的御史和廷尉家门可罗雀，其他的官宦大家全都车水马龙，开启了狂欢之门。

遍布长安街肆的娼家，就是达官贵人的社交和娱乐中心。

混迹其中的还有挟弹飞鹰的浪荡公子，以及行侠仗义的不法少年，更有大批金吾禁军玩忽职守，偷跑出来饮酒作乐，这就是豪华长安的另一面：靡烂！

第三部分卢照邻更是带我们走入了长安的百花深处，揭开了长安鲜丽外表的盖子——

别有豪华称将相，

转日回天不相让。

意气由来排灌夫，

专权判不容萧相。

专权意气本豪雄，

青虬紫燕坐春风。

自言歌舞长千载，

自谓骄奢凌五公。

节物风光不相待，

桑田碧海须臾改。

昔时金阶白玉堂，

即今惟见青松在。

权力的倾轧比洪水猛兽更加惨烈无情，“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又怎么样?还不是“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直接就张贴醒世通言了！

第四段更加简单和直接——

寂寂寥寥扬子居，

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

飞来飞去袭人裾。

这简直就是诗人气壮如牛的宣言：不论你们多么穷奢极欲，我却安妥如汉代扬雄，孤寂地住着小房子，年年岁岁与书相伴。但我的世界可以终日飘香，足以影响久远。

这在初唐是一篇前所未见的巨制，首尾呼应，详略得当，意涵深远。它像巨石投入初唐诗坛沉闷浮艳的池塘，激起了巨大的反响。

这部作品让人想起近代英国象征主义诗歌大师艾略特的代表作《荒原》。

两部作品虽然相隔千年，有着各自的文化背景，但对现实的揭露、剖析和批判同样尖锐和深刻，入目三分，血肉分明。

这时的唐朝，举国上下的诗人都围着皇帝团团转，兴致盎然地大写特写皇帝喜欢的宫廷诗，不声不响的卢照邻却把自己诗歌的触角伸到了边塞。

看看他的《雨雪曲》——

虏骑三秋入，关云万里平。

雪似胡沙暗，冰如汉月明。

高阙银为阙，长城玉作城。

节旄零落尽，天子不知名。

这首边塞诗即使放在现在，与后期众多的边塞诗一起看，它依旧特立独行，别树一帜。

它写了一场失败的边塞之战，将所有的细节描写落在战场的肃穆死寂上，“雪似胡沙暗，冰如汉月明”，实中有虚，虚却比实更有分量，“汉月明”这样的遥想，想的是中华曾经的强盛雄奇，这样的对比几乎能听到作者内心浊重的叹息。

而“节旄零落尽，天子不知名”二句，又对埋骨荒野的战士表达了深刻的同情和惋惜，更有一层希望国家珍惜战士性命，激励战士为国牺牲的涵义在。

这样的人性和人情，寡淡如水、苍白似灰的“宫廷诗”有吗？

他还把诗歌扩大到了市井——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别有千金笑，来映九枝前。

——《十五夜观灯》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俗称“元宵节”，此夜大放花灯，也是青年男女们约会传情的机会，是中国老底子的情人节。

以当年长安之繁荣，可知元宵节盛况之烈，对老百姓如此纵情铺陈的欢乐，卢照邻不吝赞美，沉浸陶醉于这种世俗的欢乐中。

既欣悦于华丽的彩灯下欢愉饮宴的幸福夫妻，更赞叹在这美好的夜晚自由表达爱慕之情的青年男女。

这种满是人间烟火气的欢娱，才是最接地气的！

他的诗更少不了自家庭院——

我家有庭树，秋叶正离离。

上舞双栖鸟，中秀合欢枝。

劳思复劳望，相见不相知。

何当共攀折，歌笑此堂垂。

——《望宅中树有所思》

一种贴心贴肺的温柔扑面而来。由一棵树，到一个家，亲情繁茂于一树之荣，又浓郁于摇曳多姿的风中轻舞。这棵树就像家庭的爱，从心中滋生，由亲情灌溉，在岁月中茁壮，根深叶茂，本固枝荣。

但是，创作上一路高歌的卢照邻，生活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对自己的人生，很早就有预感——

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

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

——《曲池荷》

一语成谶。

卢照邻幼读诗书，博学能文。刚二十岁，便凭才学成为邓王府的典签，掌管王府图书文案，深受邓王赏识，称他为自己的司马相如。

而他却因写《长安古意》触犯梁王武三思，“横事被拘”，幸有一帮朋友搭救，方才出狱。

离开邓王府后，卢照邻被“发配”四川，任益州新都（现四川成都附近）尉，益州官场让他十分苦闷，为此写下著名的《赠益州群官》。

他说“一鸟自北燕，飞来向西蜀”，更说“不息恶木枝，不饮盗泉水。常思稻粱遇，愿栖梧桐树。智者不我邀，愚夫余不顾”，整个一清者自清，独立不阿的素人。

可以想见卢照邻在官场受到的倾轧。

不过，这段苦闷的日子他的生命仍有亮色，他与“郭氏”女相识相交，两人情深意笃，在卢照邻身染恶疾，匆匆忙忙弃官返长安治疗后。

郭氏一直对卢照邻念念不忘，此事让好朋友骆宾王知道后，把卢照邻当成了“负心汉”，直接写了《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说“谁分迢迢经两岁，谁能脉脉待三秋”，一心想撮合他们重续情缘。

但此时的卢照邻恶疾缠身，性命尚且不保，又哪有能力千里迢迢将郭氏接到身边?这样的遗憾，注定是卢照邻生命中的痛！

后人根据史料分析，卢照邻患的是麻疯病，当时是无药可治的恶疾，患此病的人，身体枯瘦，伴有奇痛，咳嗽不止，头发掉落，渐渐四肢麻木，五官歪斜，肌肉痉挛萎缩，半身不遂，一直痛苦至死。

他住在长安附近的太白山，广求丹药，后来得知药王孙思邈也住在长安，便执弟子礼求见。

药王孙思邈从哲学和精神上，对卢照邻进行深入的疏导，对他的疾病进行精心的研治，病情一度有所好转。

卢照邻甚至有再度出山，入幕府做门客的念头，但他染上的毕竟是不治之症，时间一长，药石无功。

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卢照邻饱受疾病折磨，身心遭受惨烈推残，双腿萎缩，一只手也残废了，经济上也举步维艰，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向一些社会名流乞求帮助，很多社会名流“时时供衣药”，助他度过艰难的岁月。

孙思邈退休后搬到河南禹州居住，卢照邻跟着也搬到了禹州具茨山，后来，享年岁的一代药王飘然仙逝。

卢照邻彻底绝望，在具茨山下“买园数十亩”，请人将颍河水导入园内，给自己掘好坟墓，不等人们离开就躺在坟墓里。

濒死的卢照邻依然心有不甘，他在《释疾文》中写道：上苍恩泽虽广，却容不下我的一生；大地养育极多，却对我恩断义绝！

公元年，卢照邻与家人一一诀别后，自投颍水而死，时年约46岁。

卢照邻的一生，是伴随着悲怆和苦难前行的一生，同时，他用丰富多彩的诗歌创作，抒写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番面貌。

当我们对卢照邻时乖命蹇的人生深感同情时，别忘了他人生中瑰丽雄奇的另一面，更值得我们赞叹！

-END-

编辑：江心语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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