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论坛第18期丨赵丰第五届冰心散文奖
老年才艺分享快乐人生
本期名家:赵丰
赵丰,西安市鄠邑区人,年11月出生,曾在区政府办公室、广电局、体育局、文化体育局、区委宣传部、区文联担任领导职务,年加入中国作协。
创作体会
散文的生命体验
文/赵丰
散文作为一种文学形式,是一个人的内心生活,也可以说精神世界最为真实的表达。从这个意义上说,散文不仅是一种艺术形式,也是生命的一种载体。
散文绝对不应只是应景状物或者对事件的描述,而应该表现出时代特征以及对生命本质、现状的剖析,融进生命的体验,具备精神以及生命跋涉的过程。散文作品只有具备了生命的活力和人性的特征,其文学的功能才能极尽张扬。世间的万物万象从散文家的笔下倾注而出的时候,千万不可忽略个体的生命体验,一滴屋檐的雨、一片秋天的叶、一只飞翔的鸟,这些自然物体只有进入了人的生命体时,才能体现出文学的意义。
散文是一种个体生命的体验。它抒写的是作者个人对自然、对人生、对生命的感知。这种感知其实是以作者的生活体验、生命体验、艺术审美方式为基础的。描写一处山水景物,如果没有个体的生命体验,那就没有丝毫的人生意义。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如果不贯穿作者的思虑和心境,那方荷塘、那片片荷叶、那朵朵荷花就只能孤立于人之外,成为纯自然的物体。正因为朱自清在其中揉进了个体的情感,才会打动读者的心。《荷塘月色》也就成了散文中的名篇。
《瓦尔登湖》是彰显梭罗个体生命体验的一本书。湖水、草木、虫鸣,都照应、容纳着作者个体的生命体验。如果以一个匆匆过客来审视瓦尔登湖以及湖畔的树林,只是纯客观的描写,那就不会成为一本名著。梭罗在林子里建了一座茅屋,在其中居住,他就成了这片湖、这片林子的主人,湖畔、林子中弥漫着他的呼吸,地上布满了他的脚印。起风了,他要关紧茅屋的门;下雨了,他要看看茅屋是否漏雨——这种同呼吸、共命运的情感使梭罗对其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都产生出了情感,产生出了感觉,如此他笔下的自然景象也就有了灵动,有了人性的意味。阅读着他的文字,会让读者感应到与灵魂相融的那种疼痛感、愉悦感。
刘勰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这两句话,是散文作者必须烂熟于心、心领神会的名言。一座山、一面海,没有个体情感和意念的渗透于其中,那它们就缺失了生命的特征,很难进入读者的心灵。同样,描写一个人、一件事,作者个体的生命体验不和这个人、这件事对接,那就不可能感动读者。一副背影正是在儿子晶莹的泪光中才会凄切动人。朱自清写父亲,把对父亲的情感浓缩于父亲的背影上,那背影就有了人生的况味,就有了怀念的意义。以作者的真情实感描写人物,是朱自清《背影》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冰心的《小桔灯》通过“我”来观察“小姑娘”的言行,而“我”的感受也伴随着对小姑娘的描写而逐步流露,“我”的感情也伴随着对她的了解而不断升华,由初遇的“同情”,到了解后的“可爱”,直到最后告别时的“敬佩”。“我”的感受有力地衬托了主人公形象的可爱、心灵的高尚。
史铁生的散文非常注重生命体验。《我与地坛》所讲述的是有关生命本身的问题:人该怎样来看待生命中的苦难。这问题的提出首先是由于他自身经历中的残酷事件,即“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这种并非普遍性的事件落到了个体的头上,使他的命运顿时与他人判然有别,而他对这命运的承受也只能由他独自来完成。从这个意义上说,史铁生对生命的沉思首先是属于他个人的心境内容。洋溢着生命本色之美的境界,在自然的背景下完成个体生命的书写,既成就了史铁生内心的希冀与不舍的探询,也完成了他对生命本质的思考。
刘亮程的散文更注重个体心灵的回归。其代表作《一个人的村庄》是刘亮程在回忆村庄时做的一个梦,在这个梦里,虚实交错,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出走,看到村里人全都出走,看到自己的妻子也离开这个村庄,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个村庄里消磨着漫长或者短暂的一生。对刘亮程来说,故乡是他笔下的主角,不管怎么写,都离不开这里的人、情、景,这份故土之情仿佛融入了他的血液中。刘亮程认为:“故乡是在身体里的,每个人都带着一个身体里的故乡,无论在家乡或异乡,我都不曾离开她。那是我初来人世的一个地方,我最先看见的屋顶、天空、树叶、阳光,最早闻到的母乳和麦香,最早触摸的棉布、肌肤、泥土,最先听到的人语、鸟叫、风声,都来自故乡。在那以后的人世经验中,故乡经验会成为最牢固的部分。”也正是有了这份源于生命体验的真情、真意,才让刘亮程的作品有着最本真的表达。
非常欣赏刘亮程如此的表述:“我的散文只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对风说话,与草言语。没打算打动谁。有人倾听,既是相遇。”是的,只有具备了“这个物体是我的”“我和它有着情感的交流和精神的融合”,这个物体才能具备生命的意义,才能具备审美的价值。
还有女作家周晓枫。她对散文艺术怀有活跃的探索精神,最大限度地丰富了散文的个性体验。她的散文传递着个人生命的体验和思考,承续了散文的人文传统,将沉静、深微的生命体验溶于广博的知识背景,在自然、文化和人生之间,发现复杂的,富于智慧的意义联系。在文中,她注重独抒性灵、表达真我,以其独特的极具痛感的文字表现、对世间万物极其细腻的体察与感悟,为读者提供了大量真实、新鲜的人生经验。她的代表作《你的身体是个仙境》“真挚、痛切而富于诗意地表现了女性的成长经验”和“在场”体验,对散文写作的可能性作出了可贵探索。作者通篇都在写作为女人的“我”和女性的“身体”:从月经、流血到生育,从肉体的疼痛到肉体的享乐,从恋爱的触摸到生殖的秘密……作者以极为敏感、细致的触角,沉静、内敛和带有疼痛感的文字,极其真实地呈现了女性成长的经验,而且字里行间充溢着对女性“身体”以及与“身体”密不可分的爱情和婚姻的深层次探索。正因其真实、因其痛切、因其鲜活、因其烙有周晓枫特有的生命体验标识,使之成为散文这座花园中的“这一个”。
散文的生命体验,缘于它的本质属性,源于生命对这个世界的特殊意义。当然,小说、诗歌等其他文体也贯通着生命的体验,但小说的故事性和诗歌的抽象性决定了其无法进入最直接、最裸露的生命表述。我们不能否定小说家和诗人宣泻自我情感、抒发生命体验的功能,但这种功能对于散文家来说尤为重要。换句话说,散文家自我的生命知觉对于文学、对于人生更加有意义。如此,呼唤散文的生命体验,对作家而言是痛苦而又正确的抉择。
作品展示
风之颂
文/赵丰
风吹来了生命
我家门前有片小院,我开辟了一块菜地。为了安全起见,我用砖块为小院砌了一圈围墙,可是种下的蔬菜就是长不旺盛,黄瓜、西红柿、茄子、辣椒、豆角的果子就是长不大。后来有人告诉我,是围墙遮挡了风的缘故。
生活离不开风。微软的风,在某些植物那里,扮演着媒人的角色。它为玉米、高粱牵线搭桥,传播花粉,才代代繁衍的。风将某些植物的种子吹送到远方,让它们做一个幸福的移民。它从密集的植物中赶走了集结在大地表层的冷空气,驱散湿热的暖空气,既不让植物感冒,也不叫植物中暑。风摇晃着枝叶,过去只晓得它是一种风景,哪儿懂得它是为了促成枝叶和阳光的爱情,在舞蹈的过程里制造糖分,滋补身子。
平心而论,风是有人性的。在乡下,它能吹干被雨水淋得透湿的柴草。按乡下人形象的说法,是让湿草吃吃风,早点进入土屋里的炉膛和炕洞。准备上磨的粮食颗粒用水洗了,借着风在门前院落晾干。溽热的季节里,它是风扇,让人的肌肤不再流汗,内心不再浮躁。它还能吹散雾霾和浓雾,让人的视野辽阔,呼吸顺畅。
这么说,风的心灵潜藏着平民意识。
自然界充满了风的情怀。在科学家那里,风是一种自然能源,能促使干冷和暖湿空气发生交换,调节空气的温度和湿度;它把云雨送到遥远的地方,使地球上的水分循环得以完成。很早以前,人类就学会了制造风车,借风力吹动风车来抽水和加工粮食。根据风的原理,聪明的人类利用风车来发电。在新疆、宁夏的空旷地带,我见过那些高高竖立在大地上的风车,桨片在风里旋转,犹如舞蹈家的身姿。
喜欢在大海边眺望行驶的帆船,那是绝妙的情境。那张开的一叶叶帆,便是为风设计的。帆船,依靠风力的推动驶向大海的深处,并找到回家的路。由是,帆船感谢风,渔人感谢风。
如果视野再广阔一些,就会看到东北信风激起了大西洋强有力的海水流动,风把大量的海水驱向北美洲海岸,驱向墨西哥湾,沿着北美洲海岸划了一条弧线,而后穿过美国佛罗里达及古巴间的狭窄的海峡,再向广大的海面流去。它与安的列斯岛的洋流会合以后,将南方的温暖带到了欧洲的西北部。
风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太阳风。据说,风是太阳的儿子。依此判断,风能是太阳能的一种表现形式。按照科学的解释,风是从太阳大气最外层的日冕向空间的持续。如此,太阳的生命有多久,风的历史就有多长。从远古而来的风,亲吻过恐龙的脚趾,拥抱过猿人的爱情,见证过女娲补天的英姿和精卫填海的豪迈。历尽沧桑,必是智者。
没有秩序的风
没有谁能阻拦风的意志。自然界的每一寸空间,都是它快乐的家园。它一发脾气,就演出着恶作剧。暴风、台风、飓风、龙卷风、南极风……树木连根拔掉,汽车人仰马翻,房屋凌空飘散,南极考察者无影无踪……任性的风简直就是一个肆意撒野的坏孩子。在南疆,我曾亲眼目睹一辆辆载重汽车被风吹翻。报道说:年2月28日凌晨,从乌鲁木齐开往阿克苏的次列车被13级狂风掀翻在铁轨之外。无独有偶。年,法国的一次暴风灾把两列火车从轨道上掀翻。
孩童时,我跟着祖母去给山坡上割草的祖父送饭。祖母提着竹篮在坡上行走。一开始,风还向我和祖母微笑,一会儿它忽然发了脾气,一阵剧烈的穿山风,撩开衣襟窥视我凸露的肋骨,吹乱了祖母花白的头发。祖母歪倒在山坡上,手中的竹篮在空中做了一个跳跃的动作,然后就顺着山坡翻滚。我惊恐地哭泣,满山坡寻找盛饭的竹篮。风游戏似的刚让我看到竹篮的踪影,却又把它抛向很远,不知去向。我的灵魂仿佛被风裹地而起,化为一片轻飘的树叶。
那是我生命中最初对风的印象。风戏弄着一个儿童的迷惘,向我灌输着恐惧的词意。那个中午,我在一面山坡上接受风的教诲和训示。狂风玩够了离开那面坡时,暴雨就如泣而降。是祖父用赤裸的胸膛护住了我的躯体,逃亡回屋檐下。
让祖母的竹篮失踪的是山谷风。白天,它从山谷吹向山顶;夜间,它从山顶吹向山谷。30岁之前,我一直没有能力翻越那座山。那座山叫秦岭,厚实得双脚难以穿透。遥远的岁月里,我无数次发现祖母在爬我家屋后那面山坡,憔悴的背影在风中摇晃。我常常在想,祖母是在寻找那个被风吹走的竹篮么?
童年里的那面山坡漫长得如同一生的路途,现在回去再看,那面坡其实并不大。我在疑心,难道是风吹短了一面坡的长度?
风搅乱了夏日的秩序。晴朗的阳光下不仅仅是温馨的弱风,也会有横冲直撞的狂风,偶尔还夹杂着倾盆的暴雨和雷电的震撼。夏日出门,不要忘了带一把伞,最好是折叠伞,提在手上或者夹在腋下。伞挡不住风。小时候,母亲在我出门后仍追出好远,塞给我一个土布围巾。
风不喜欢秩序。没有秩序的风赋予人类以某种启示。它是刺破天宇的思想利箭,是举着思想的长矛,刺向死气沉沉和枯躁无味的宇宙,让人类固守的定式、规律、秩序滴出鲜血,哼出呻吟。它启示人类:舍弃那些传统的思维方式,适应生活的多维以及时代的嬗变。
风吹走了历史
两千多年前,孔夫子推着独轮车在风中踽踽独行。凌厉的风中,他的影子如飘零的残叶。在那个乱世里,他坚信自己的思想会像风一样千秋传播,沐浴后世。晨曦中,他推动了他的独轮车,“吱呀呀”,车轮的声音在弥散的风中翻滚,继续它那永无终站的旅程……
谁也不能无视风的存在,就连古代至高无上的皇帝也明白自己无法独自占有风。仍然是两千多年前,楚襄王曾在兰台宫游览,宋玉随侍。有风飒飒吹来,楚襄王便敞开衣襟迎着风说:“这风多爽快啊!这是我和平民百姓共同享有的么?”宋玉回答说:“这只是大王您一个人独自享有的风罢了,平民百姓哪里能与大王共同享有它呢?”楚襄王又问:“风是天地间的一种气流,普遍而畅流无阻地吹送而来,不分贵贱高低,吹到每一个人身上。现在你单单以为是我一个人享有的风,难道有什么理由吗?”宋玉回答说:“我从老师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说法,枳树弯曲的枝丫上会招来鸟雀做窝,空穴之处会产生风。鸟窝和风是根据环境条件的不同而出现,那么,风的气势也自然会因环境条件的差异而有所不同。”
这是两千多年前历史的一个夹缝。在那样一个四处弥漫着战争烟云的时代,楚襄王能够有闲情逸致谈风论道,不愧为大家风范。那个机智的宋玉,不失时机地以风为喻,为主子谏言。他对风的解释让一个皇帝尴尬。宋玉的《风赋》揭示的那种“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的品质正是风的品格。它的骨子里没有虚伪。它不会粉饰太平,也不会俯首于富贵,背弃于贫穷。
风看见了乌江边四面楚歌中的西楚霸王,于是摇晃着江边的芦苇,为项羽指出一条生路,劝他渡江。然而项羽拒绝了风的好意,慨然长叹:“苍天要亡我,我为什么要渡江呢?”于是下马以剑迎敌,最终自刎于江边。
风张开巨大的双翅继续着它的思想之旅,凝滞在了盛世唐朝。恍然间抬头,不远处的大殿上竟然站着集唐玄宗万千宠爱为一身的贵妃杨玉环。风正在端详着她的容貌,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它拨开飞扬的尘土,看见一个年轻的侍卫骑马急速穿过重重宫门,脸上露出微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风笑了,环绕着大殿的廊柱想着:就是这么一个女子,竟然颠覆了整个大唐。
千万年来,风就是那样穿行在历史的缝隙里。它以一种穿透万物的力量,叙述着历史的枝节。
风是思想的翅膀
风吹刮走驼队像卡通片突然刮走/绿色沙枣成为尾声部乐章划过麻木的指尖/也许早歪歪斜斜走过百年千年/光怪陆离的游沙又遮蔽住天空他们哐当由远而近/目光中充满了疲弱扭曲的脸庞……这是威尔第的成名歌剧《纳布果》第三幕《飞吧,让思想插上金色的翅膀》中的句子。这是风的生命体验,也是它内心世界之呈现,我却在其中看到了思想的影子。
风是流动的思维,穿梭过远逝的历史,掠过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瞬间,站在时间的地平线上沉思。
风是不具备思维特征的,但人可以借助风实现思想的腾跃。譬如尼采。
尼采是风的化身、风的解读者。19世纪末,是西方资本主义第一次发生文明危机、社会出现重大思想转折的年代。这时,尼采结识了德国浪漫派的音乐家瓦格纳。尼采从瓦格纳具有狂飙风格的演奏中,发现了风的影像,以及与他生命气质中极其相似的东西。于是,他把风的翅膀安置在自己的头颅中,使劲地扇呀扇,头颅中就飞翔出奇形怪状的语词,挟带着锋刃和利箭,让人类固守千百年的思维屏障鲜血淋漓。
尼采的“勇敢”显然难以承受世俗的汪洋大海。风张扬着个性时人类可以束手无策。尼采是人,由血肉和毛发、指甲和骨胳组成的躯体试图击破钢铁一般的墙壁。于是,他29岁开始头痛,45医院精神科治疗。我却在想,尼采的疯是伪装的,他无法改变这个世俗,就只有通过伪装把生命交给风。
风是思想的翅膀,我欲乘风归去!孤独的夜色里,尼采释放着天才的激情与感悟。
风注定要在人类历史的某个瞬间与一个叫尼采的人相遇,并嬉戏相爱。那一刻,风的声响跌落在尼采干燥的唇边。风说:“知音啊,我爱你。”尼采在接受了风对他最后的关怀后升入天堂。庆幸的是,风把一个“超人”的思想传播到天涯海角。风的意志所向披靡。相比之下,我们缺乏的是尼采思想的风轮。我们沉湎于一种生活模式,满足于一种僵死的教条。没有个性,没有创新,更没有风一般的狂飙。
随风走出屋。风儿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这不是偶然的举止,不是冲动,是对风的迷恋。我想如尼采一样随风作一次不归的旅行,捡拾尼采遗留下的思想残渣,甚至也想创造一些陌生的、不为世俗欣赏的语言。那么若干年后,我的精神会不会也似尼采一样错乱呢?
风是禅意
风动心动,佛理禅意。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到的“人生三境”,第一境就是晏殊的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冬天来了,万物全都萎缩了肢体,在寒冷中颤抖,人们都躲进屋子了。凄凉的月光下,一个人走上高楼,而且是孤身一人,陪伴他的只有风。这时候,风就具备着人生的境界。晏殊,这个有着“神童”名声的北宋词人,当他眺望远方,是在悲秋伤逝呢,还是另有一种壮阔的情怀?
后来知道了,成大器者,首先要展示出一种内心的风景。沐浴着风的荡涤,在高处眺望。如果是寒冬,如此的眺望是不是要忍受风的蹂躏?那犀利穿骨的风,当是声声叹息。可以断言,如若不是贫困交加,衣食无着,寒冬里的眺望所展示出的,自然是精神的因素,属于内心的风景。
清代学者金缨先生有句名言:“身在天地后,心在天地前。身在万物中,心在万物上。”写这句话时,他未必就是针对的风。可是,我却感到,他说的就是风。自然界的一切都是有禅心的。风尤其如此。现在的我,已经深深地感悟到了大自然的妙处,不再陷入个体的烦恼。这是经历了几十个岁月磨砺之后的醒悟。如果傍晚有风,我会情不自禁地推开窗或步出斗室,遥望天空。要是炎热的季节,我会去得更远一些,到田野、树林、河流,甚至更远的山口。望着四周满山郁郁葱葱苍翠欲滴的松树、柏树,还有更多不知名的草木,湛蓝的天以及在天空中悠闲漫游的云朵,不自觉陶醉其中。往往这时,我会有新的发现。譬如,自然界的植物,如果不能在风中舞动,那么就只能倾倒在风的脚下。再譬如,没有风的时候,鸟的叫声就张扬不出韵律,河水的流声就柔弱无力。还有,山口的风,在傍晚会不遗余力,释放出它所有的能量,摇晃得树杈间的鸟巢左右摇摆,树枝、山石瑟瑟作响。如果,时间再持久些,山涧里,精细的草叶会摇曳出延绵起伏的月光。山谷里,不分明处暗处,铺展开一波波辗转不定的海浪。
风止,树静,而我的心仅动了一下。“竹影扫阶尘不动,月印潭底水无痕。”禅心,这便是禅心了。自然界的一切物象,能借助风仪态万方。我确信,人之所以总是会不断地产生联想,是因为风的作用。风的踪影,总是将眼前的景物牵向远方。
自然界迄今为止充满风的情怀。风是大自然内心的絮语,是大地的长笛和洞箫。它披着思想的翅膀,攀援着古老的松枝,逾越过坚固的城墙,深入到深邃的丛林;它穿着青藤编织的草鞋,走过大海和岩石,在人类以及生物呼吸过的每一处地方,荡漾起生命的旋律。
庄周这样说:“你感觉到风的重量了吗?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站在从远处吹来的风中,我会忘却了白日的躁动和忙碌,潜伏在风的灵魂里,静静地想着物质以外的东西,这样的境界很难。对我来说,逃离喧嚣的街头,临风眺望,或者与风对话,是一种精神的盛筵。即使在冬天,我也不会讨厌风的颤栗。
风是大自然内心的絮语,是大地的长笛和洞箫。它攀援着古老的松枝,逾越过坚固的城墙,深入到深邃的丛林;它穿着青藤编织的草鞋,走过大海和岩石,在人类以及生物呼吸过的每一处地方,都吹奏起思想的旋律。
如梦似幻,风中凌乱。这是我喜欢的句式和意境。查不到它的出处,好像哪一部武侠小说中用过这样的句子。在历史的烟云里,风所扮演的角色是梦幻者的舞台背景。
风是一个艺术家
什么物质可以称为神?风就可以。在《山海经》里,风神禺强是黄帝的孙子。风神的另一尊称是“风师”。它简直就是一位艺术大师。想想,弯曲的树枝,婀娜的花朵,湖水的波纹,树叶的色彩,哪一样不是它的杰作?
去过广东的丹霞山,它奇异独特的地貌是风艺术之笔的神来之作。红色的岩石上深深地留下了风的旋律和线条。陕北靖边地处毛乌素沙漠的边缘——处处的红砂峁,正是终年吹个不停的风造就的。风在戈壁留下无与伦比的杰作,辽阔、壮观、斑斓和丰满的曲线,沙浪像水波一样一层一层地向前推进,时而高时而低,时而湍急时而轻缓,沙丘就像是一朵朵涌起的浪花,在沙海中绽放。这一切都是风的杰作,它像一个画家,在金黄的画布上尽情地挥笔,即使只有一种颜色,也让它时而悦动,时而静谧,时而铿锵有力,时而舒缓流畅。视野里,山丘的脊梁,如一道道近乎完美的线条,勾勒着沙漠棱角分明的轮廓,撑起无与伦比的美丽。在沙漠附近的山地,人们往往可以看到许多稀奇古怪的岩石:有的像巨人,有的像一株笋,有的像蘑菇,这些也是风对岩石玩的把戏。这哪是沙漠,分明是风神用斧钺刨削出来的人间胜景。敦煌城南的鸣沙山,狂风起时,山体会发出巨大的响声;轻风吹拂时,又似管弦丝竹。人只要从沙丘上往下滑就会发出轰鸣声。
从额济纳到阿拉善盟右旗沿途荒芜的戈壁叫海森楚鲁怪石林,其成因源于风化和沙子的磨砺所形成的随处可见的造型各异的巨大怪石,让人类体会到什么叫做怪石嶙峋。
说到怪石嶙峋,新疆克拉玛依东北的乌尔禾的魔鬼城便是它的极致。它是自然界的风城。城楼耸立,街巷纵横,台地支离破碎、高低不平,呈现出针状、锥状、塔状、蘑菇状等奇异的地貌特征。它并非古城堡的遗址,而是风塑造出的一座残城。谁会想到,一亿多年前的早白垩纪,这里还是一个巨大的淡水湖,植物茂盛,蓝天中翱翔着翼龙,湖畔生活着克拉玛依龙和乌尔禾剑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是风,改写了它的历史。
圣经中说:灵魂如风。在魔鬼城,我触摸到了风的灵魂。
用生命聆听风声
风是生命之源。风吹走了历史,却吹来了生命。风的命运会有多久?风寿终正寝的那一刻,人类、动物、植物,也许已经绝迹了数亿年。
如是,用生命聆听风声,是一个明智的抉择。童年里的春日,在田野里、河渠旁采摘野花。花儿摇曳,蜂蝶舞蹈,风柔柔地吹进稚嫩的身心,催促我的成长。少年时,铺一块草席于沣河岸上。如果是有月的夜晚,也会躺在河滩的沙子上,聆听风吹过头发,吹过胸脯的声音。轻柔、悦耳。是那种感觉。秋天的风会大些,有时会携带着呼哨,这适宜于中年的成熟和历练。坚韧的筋骨,被风涤荡之后会更强硬,足以抵御人生的悲伤和不幸。我还没有抵达老年,只能做着这样的设想:寒风里抖抖胡须,甩甩僵硬的腿脚,然后带着风回家写自己的回忆录。
读过许多书才知道,对风情有独钟的并非只有我。幻想自己是中世纪骑士的堂吉诃德将风设定为假想敌,用生命与风决斗,最终头破血流而醒悟。在我看来,那种决斗隐含为风献身的寓意。
将生命托付于风,随时调整自己身体的平衡,平息自己骚动不安的心灵。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天命。佛陀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他还说,“如是因,如是果,如是本末究竟。”佛法都在里面了,我们为什么不能从中觉悟呢,还是静下心来,聆听大自然的风声吧。
我膜拜风的影像,追随风的灵魂,抵达遥远的岁月——我探索到了风的故乡:远古的森林或者浩瀚的大海。风蓦然回首粲然一笑,幽灵似的隐去身影。我伫立在林外或海边,悄然化为一缕风。
聆听风的犀利之声,感受生命之轻重,这注定成为我人生的一次次演练。我见证着风的凌乱,风关爱着我的成长。在幸福或者苦恼、寂寞或者劳累的时刻,在写不出任何文字的片刻,我会走出屋子,走到田野里,来到河流旁,甚至骑着车子赶到山沟的出口处,敞开胸怀让风梳理我的心境,感受风的关爱。惬意的时刻,我会打开肢体随风舞蹈。
艺术成就
赵丰是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第二届孙犁文学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获得者,陕西省作协签约作家。数十篇作品入选国家级年度文学选本、中国散文排行榜,《帕斯卡尔的芦苇地》等作品入选全国各地高考、中考语文试题和中学生读本、中学生必读散文,被誉为中国哲学散文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
长按指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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