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美人

朴金顺理解求美者的痛苦。有一些“靠脸吃饭”的女孩，不得不整形。她有一个做直播的顾客，为了呈现吸引人的身材，“臀部脂肪填了3次”。那个女孩原本没钱，“但是她不整形，没人看直播，更没钱”。

文

林鹏

编辑

王珊

如果要在韩国找一个奇幻的地方，狎鸥亭一定名列前茅。

这里是首尔江南富人区的繁华地带。附近有全韩最大的娱乐公司S.M.Entertainment总部，令无数粉丝尖叫的“爱豆”EXO、superjunior、东方神起、少女时代等都来自这里。不远处，还有小资云集的林荫道和顶级百货Galleria。

除了财富和时尚，狎鸥亭还生产美丽。正如狎鸥亭地铁站曾经的一则广告所言，这里还是“大韩民国——整形的中心”。

“从这里，到这里，这一片都是（医院）”，指头沿着地图画了一个半圆，做了三年整容翻译的朴金顺说，以狎鸥亭地铁站为起点，直径三公里的范围内，遍布整形机构，“有专门做眼、鼻、脸、胸的，几百家肯定有了”。

据媒体报道，年中国超10万人次去韩国“医疗旅游”，整形外科最热门。中国游客，成为赴韩医疗观光的主要来源国。

医院的名字让人心动：beautydream、爱我、完美、女神……花花绿绿的招牌下，贴着整容前后的对比照片——从脂肪填充、削骨，到皮肤提拉、抽脂，重获新生的面孔像橱窗里漂亮的新衣，等着路过的人将它买走。

狎鸥亭的日与夜，见证了求美者的勇气、梦想、痛苦、脆弱和偏执。在“整友”的圈子里，最流行的一句话是“整容是条不归路”——美丽和黑暗如影相行，没有尽头。

韩国首尔江南区狎鸥亭，整条街到处是整容机构的广告牌。林鹏摄

求美者和“猪头”

孙莹莹出现在狎鸥亭的时候，下巴被肉粉色的束缚带裹着，一顶黑色渔夫帽把大半张脸笼在阴影里。束缚带把她的嘴唇勒得肿胀、外翻，看上去像两根烤透明的红色小香肠。

这是被“整友”们称为“猪头”的术后形象。整容手术后，因为肿胀，脸的上下几乎一样宽，为了防止皮肤下垂，头被束缚带包起来，看上去像顶着一个“猪头”。

求美者，在狎鸥亭并不罕见。有时候走在路上，能遇见四五个女孩一起出现的场景。她们大多戴着帽子和口罩，擦肩而过时，能看到被包裹的鼻子、脸，或者有淤血的眼睛。

孙莹莹24岁了，来自中国中部的一个城市。9月13日的上午，医院清理完伤口，做了红外线消肿管理，然后就绕着狎鸥亭闲逛。散步，被视为消肿的最有力手段，“医生建议每天走10公里”。

闲逛时，在商店里遇见一个女孩，“你做了什么，怎么肿得这么厉害？”她一眼看出问题。女孩一惊，忙捂着脸看镜子：“眼底脂肪重新排列（去除眼袋的一种手术），很明显吗？！”

看她很恐慌，孙莹莹安慰了两句，又继续闲逛。

在她身边是层层叠叠的整形广告牌：“暑期学生有优惠”“次的考虑，第次的选择”。医院把政府认可的成绩做成印章印在玻璃上、挂出院长（医生）的简历，还有的，门口停着劳斯莱斯、宾利，穿着礼宾服的医院的大门。

一家整容机构的门口。林鹏摄

进了门，等待你的是前台和“咨询师”。“咨询师”被称为“室长”，负责接待求美者，进行初步商谈。前台和室长大都高挑、美丽，拥有标准的双眼皮、高挺的鼻梁、柔和的V型下巴，神似李孝利、宋慧乔、金南珠。

在国内一家比较火爆的整容平台上，最新推出了赴韩整形“砍价团”。初鼻整形、全脸脂肪填充、颧骨颧弓缩小、Vline手术等被标注了从几千到十几万不等的价格。

不同医院。在狎鸥亭，医院拥有十几层的独栋大楼，有的开设了餐厅、商场、酒店等一体化服务。医院则隐藏在主路后面的小路里。在整形后的恢复手册里，医院均列举了帮助丑女重获新生的故事，她们都变得一样美丽。

“要看你的预算是多少，医院。”变美是浪漫的，但在选择上，女孩们非常现实，“你只有3万，就不会想去做个5万的鼻子。”孙莹莹说。

医院的室长拿出一个头骨模型，指着白色的颧骨部分，建议咨询者“推进去”，以达到瘦脸的效果。她端详着对面咨询者的脸，眼里放光，像是已经看到了结果一样，双手在空中比划：“你做完效果一定很好的。”

朴金顺十几年前开始接触整形行业。那时候中国人爱拿着“金喜善”的照片找医生，后来要求变成了“眼睛大一点，鼻子高一点，下巴尖一点”，范冰冰、Angelababy成了常被提到的模范脸。当下，最火的是“童颜”潮和“欧美风”——一个稚嫩、青春，一个性感、高级。

“以前中国人喜欢很华丽的鼻子”，狎鸥亭一位鼻医院的室长告诉《后窗》，很多中国人喜欢欧洲人那种很高的山根，笔直的鼻梁。“不过最近变了，也要求自然了。”

但是，不变的是变美的信念。“我是不会轻易对地心引力和自然界低头的。”在某知名整容论坛里，一个女孩写道。

她们背后是源源不断的赴韩求美者。为吸引更多游客带动经济，从年起，针对以医疗为目的入境游客，韩国实行了申请过程更为简化的医疗专用签证制度。据媒体报道，从年开始，访韩的医疗旅游人数每年平均增长率为36.9%。

受“萨德”影响，据韩国保健产业振兴院称，年赴韩国整形的越南人已经超过了中国人。医院的康复室里，除了K-POP音乐之外，还播放着越南人气歌手的歌曲。规模较大的整形外科继英语、中文、日语、俄语之后，开始流行招聘越南语翻译人员。

狎鸥亭地铁站里的整形广告：“V字脸手术选哪家？”林鹏摄

谁不想跟漂亮女孩谈恋爱呢

孙莹莹做的是“童颜”。到医院商谈那天，她拿了一张近似儿童的脸给医生看：脸像剥掉蛋壳的鸡蛋一样，细嫩饱满；额头圆润，V字小下巴线条柔美，双眼皮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削骨是骨科里4颗星的手术。”她伸出4根指头说。

她从小性格开朗大条。因为长了一张亚洲人典型的国字脸，“一照相就显老”，十七八岁时，身边的旁友经常调侃她“像二十几岁的姐姐”。想要变“小”的梦想战胜了对高风险手术的恐惧，她一个人来了韩国。

削骨在狎鸥亭叫做轮廓整形手术，包括Vline下颌角、下巴手术和鹳骨手术。孙莹莹把它叫做“三件套”。根据个人不同的情况，可以“买一件，也可以两件套”。

为了还童，医生会从嘴里开口，用镭射刀把下颚线切成柔和线条。绕开下颌骨神经线，切除下巴两侧和中间的骨骼，再拼接固定，收拢下巴。颧骨手术就是把凸出的颧骨从鬓角处开口，往里推，使得面部平整光滑。

孙莹莹没有看自己切下来的骨头。但她看了其他“整友”的，几块类似象牙的白色碎片，边缘毛茬茬，有两块上挂着血迹。她先拿术前和术后的头骨照片做对比，手掌又沿着束缚带滑过，“你看，我现在从下摸到上，脸就跟鹅蛋一样，没有突出了。”

手术在早上10点开始准备，为了能在医生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做手术，她排队等了一周，预约了那天的第一台手术。从11点进手术室，到下午2点结束，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想要童颜的女孩昏睡到4点。曾有女孩在麻醉中，再也没有醒过来。

“别睡！别睡！”在护士不断的拍打中，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眼前一片模糊。

喉咙太痛了。不知道是麻药还是全程插了呼吸机的缘故，灼烧感从喉咙传到口腔。她的嘴里全是血，“插了两个管子往外导流。”伤口似乎贯穿了口腔，嘴里密密麻麻都是线。

醒来后的几个小时，脚是没有知觉的。她想坐起来看看脚还在不在。护士用韩语大声喊：“躺下”、“躺下”！坐起来的一瞬间，头的失重感很明显，“少了那几块骨头，脸上的肉像挂不住一样”。尽管在手术前，为了防止下垂，她已经做了面部吸脂，但“头还是很重很重”。

那是24年来最难熬的一个夜晚。医院里，指头连着心电监护仪，手上输着液体。唯一的愿望是喝一杯水——从术前8小时禁水到那时，她已经14个小时没进水了，又等了4个小时，护士拿来一杯“一口就喝完的水”。

异国他乡，一个人，她第一次有点害怕，“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虽然是自愿选择，但在论坛里，不少人还是会把整容手术描述成一次杀伤力极强的“冲击”。比嘴里那两道伤口更大的是心理创伤。术后，伴随肿胀而来的，是未知。没有人能确定肿胀能否安全褪去，预想中全新的脸能不能成形。求美者的心理压力会在醒来的一瞬间加码到最大值。

孙莹莹和家人视频时，他们在手机另一端大喊：“天啦，你怎么变成了个猪头”。她不敢说自己做了削骨，只说做了一种叫“脂肪填充”的手术，所以脸会肿。但男朋友没有那么好骗，他对自己的女朋友改变轮廓感到气愤，“不再跟我视频”。

唯一的好消息是，医生告诉她，手术很成功。这几乎成了她坚持的信念，“会变好的”，她给自己打气。

在整容的论坛、贴吧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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